百年来,汴梁乐乎书院隐隐间已有执天下儒门牛耳的气势,可谓藏龙卧虎之地,仰纵人称汴梁三杰之一,哪怕修为未必冠绝乐乎,但在众人眼里,还是能稳压天姥怀沧一头。方才素素情急之下,似乎能与怀沧堪堪打个平手,可加上他仰纵出手,步安自忖以自己和七司的实力,即便横下一条心,也未必能一走了之了。
于是面对着狼藉一片的点心殿破败殿门,步安也只能暗叹一声,心中却浮起各种盘算。
回想嘉兴飞剑行刺一事,果然疑点众多。诚如怀沧所言,若是当时行刺成功,皇帝必然要彻查江南,天姥暗藏温王,恐怕要东窗事发。可以说,无论是出于笼络统一战线,还是有助自身安全的角度,宋国公方面都是有动机,逼天姥书院就范的。当然,以宋国公多年经营江南的底蕴,掌握温王藏身于天姥书院的情报,也是顺理成章。
这中间明争暗斗,想来不是自己所能全盘掌握的,宋家枝繁叶茂,恐怕也不是个个都白莲花,总有人出于家族考虑,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就好像步安在水天界中,不可与世人道的所作所为一般。
换言之,宋家或者是背后的曲阜书院,确实脱不了嫌疑。
想通这些,步安便对眼下情势有了更为清晰的了悟。
诚如当初花易寒所言,邪月临世,天下大乱,各方枭雄,蠢蠢欲动。
天姥怀沧兴许早在收留温王之时,就已经暗中图谋,如此一来,在他眼里,盘踞江南的宋家,便是他称霸一方的最大掣肘。
当然,宋家与曲阜书院联手,势力太过惊人。因此怀沧自知不能力敌,于是假意清理门户,故意将步安与宋家绑在一起。他借张悬鹑之口,说宋家买官卖爵,盘剥百姓;借陈阕安之口,说宋家暗通邪教,养寇自重;显然是要借今日之种种攻讦,将宋家如日中天的名声地位拖下来,好将天姥书院推上去,他今日假英雄大会之名,聚集这么多人来,共谋大业是假,真正目的只是为了快速传播舆论而已。
不过在此之外,步安还有疑问。
天姥书院能将张悬鹑、陈阕安、黄铎,乃至嘉兴步氏一族,悉数笼络至此,想来并不困难,只需将步安一路以来,明面上的行迹一一加以盘查,便能顺藤摸瓜,找到这些个“破绽”。即便摸到狐妖四娘,也不奇怪——但是考虑到这狐妖暗中的另一层身份,要让她唯命是从,进而大庭广众之下刁难自己,却似乎没那么说得通。
要知道这狐妖乃是拜月教背后那人的暗桩,当初步安也是先拿“卫十七”的名头狐假虎威,才能胁迫她为自己做点事情,为何今日殿上,她面对天姥书院,却毫无抵抗之心?带着这个疑问,再看今日天姥书院网罗搜集的情报,似乎情报网密布江南道,这委实与世人心目中已然没落的天姥书院地位不怎么相符。
所有这些,在他心中只是一闪念的功夫。即便没有明确的结论,却也不介意凭借这些疑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只见步安听得仰纵开口,便缓缓转过身来,面色淡然地环视众人,悠悠开口道:
“怀沧山长,今日你连发这许多的诘问,能否也回答我的几个疑问?”
“第一,拜月邪教设在越州的最大一处落脚点,便在山下柳店镇,可谓是与天姥书院近在咫尺,以阁下今日所展现的,对越州乃至嘉兴,抑或远在七闽道都有暗线追索的兴致与手段,若说对柳店所发生的一切全无察觉,恐怕难以服众吧?”
柳店旧事,在场自有不少人记得,此时听步安说起,便有不清楚其中细节的,也纷纷向周围人打听。便有人觉着步安所言有理,以天姥书院的身份,已经刚才露了端倪的情报能力,对柳店这个大魔窟后知后觉,实在说不过去。
步安故意只是提问,而不说自己的推论,就是因为只需抛出这个疑点,众人便能自然联想到其中的阴谋气息。
这气息一旦散播,便很难克制下去,便如怀沧拿来抹黑步安与宋家的谣言一样。而步安自然不会见好就收,而是要在这基础上继续发挥,他也不等怀沧作答,紧接着又道:
“第二,方才那狐妖四娘,被我在七闽道上撞破了拜月余孽的身份,因此才拿住了痛脚,即便如此,一不小心,仍被她远遁而去,可谓滑不溜手,却不知怀沧山长是如何将其拿获的?难不成她明知身份泄露后,竟还有胆,施施然回到越州,乖乖地给山长来做人证?”
此言一出,顿时议论声四起,因为方才胡四娘出场作证时,步安也未提及她的拜月身份,此刻说出来自然有些生硬,况且此事极为辛秘,所知者甚少,更难拿出佐证。
步安知道这条证据链太过薄弱,但他也无所谓,事到如今,他已经了然,仅仅是靠舌战,不可能赢了今日的局面,所图的无非是将水彻底搅浑,自己好趁乱脱身而已。
正如他所料,人群中已经有人在轻声低呼:“看来天姥书院,才是与拜月邪教暗通款曲的啊。”也不知是看热闹起哄的,还是偏向宋家的人物在煽风点火。
仰纵此前站起身,还没坐下,听了这两问,大约是为了显得公允,目光于是看向怀沧,道:“怀沧山长,执道小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