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一样浩如烟海的死寂颜色,这样的颜色是夜的经纬,吞吐天地、广袤无边。冷汗淋淋而下,康熙帝突而一声惊呼,身子竟是直直的坐了起来。
他夜半惊梦了。
如此猝不及防的动作,连带着身边灼灼丰韵的美人也一并跟着惊醒。良妃抬手,不缓不急的为身畔帝王柔柔抚着心口,一双丹凤眸浸着水润关切:“陛下这是怎么了?”她浅言,旋而一转眼睑便欲下榻去为万岁斟一盏茶来平复,“可是,梦靥住了。”
朱唇碎语间,纤纤皓腕却被康熙一把扼住:“不用。”识得爱妃要做什么,他制止,“我梦见”言到这里,却又突然缄默,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再说。
良妃一双明眸将皇帝看的真切,他不想说,她便不会问。久居深宫如此,她早已明了着天子夫君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人。那需有着淑丽的外表,玲珑的心思,贴心的善解,以及适时的收敛和糊涂
就这么守着一缕夜的宁静浮光,二人默默然静坐了极久。许是思绪所致,康熙忽而侧首转目,深浓不定的眼光凝注在良妃一张肤如雪铸的冰颜,语气是温缓的:“老八还好吗?”
丈夫冷不丁的这么一句话,其间意味难测。良妃敛了一下眸子,吐言淡淡:“这孩子一向是个喜静性子,随我。纵有什么委屈也是不会轻易吐露出来的。”她且言且抬眸悄观,夜的景深掩了身畔帝王一张明灭不定的脸,“所以,臣妾不知。”垂眸敛睫,后半句话便在这个时候适时吐完。
良妃这一席话里藏着许多意味,却又分明滴水不漏、难寻错处。
相伴身畔、枕畔这么多年了,良妃的习性,康熙皇帝从来明了。如此,他也不避讳,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同她隔着层轻纱言语避讳:“朕知道。”他将良妃一双皓腕放在掌心片刻,后又松开。掌心里传来的一脉温暖,出卖了他此时游绪百般的一颗心,“朕知道老八他心里委屈。”
他是朕的儿子,我们两个人的儿子,你不必刻意提及出来让朕上心
就这么浅浅一句,再无多话。康熙帝起身,并没有再于着榻上美人投去一个微妙顾盼,就那么披了龙袍,摇着头一路缓缓离开。
月华渲染,晕了一殿光影纵横交叠,冷冷清清的是有多寂寞呢。
良妃转眸,看那道刺眼的明黄身影一点一点迷离了自己的视线,那般孤寂、寒冷的胜过这一殿清漠漠的夜光。
喟然一丝幽叹落在心里,却是没有情态的。她收了游弋目光缓缓回来,很多时候,便是在这样一个人的午夜,满殿烛盏全部熄灭了,清寒天幕上那些坠着的星子也稀稀疏疏收了光彩,她总忍不住会想,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没有她父亲阿布鼐亲王的倨傲不羁、一身傲骨不肯于清王朝纳税献贡,那么她的母亲清太宗爱新觉罗皇太极、与正宫皇后孝端文皇后的二女儿,年仅十岁之时便合婚到蒙古的大清朝高贵的嫡出公主,也便不用眼睁睁的看着丈夫被终身幽禁在京,最后忧郁而去。
那么她,爱新觉罗氏固**主马喀塔、与察哈尔部亲王阿布鼐的女儿,皇太极的外孙女觉禅薇,也便不用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哥哥,被自己那个做了大清皇帝的姑表兄长、自己是时的夫君所处死;身怀着大清与蒙古最高贵血统、以及异于常人的惊艳美貌的她便也不用眼睁睁看着、领受着身份的改写、命运的做弄,自此这一脉因获罪而归入了紫禁城辛者库的jian籍奴仆。
“良妃卫氏,满洲正黄旗,包衣人内管领阿布鼐之女”她笑。
依旧是美艳冠一宫的,依旧是宠幸无可比的也难怪八阿哥会是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孩子。这个孩子,有着与她一摸一样的娟秀眉目、淡然清风傲骨。
“胤禩。”她在心里隐隐的唤,一张娟绝尘寰的面孔覆起了一层层薄霜高傲,“大清子以母贵又如何?论道起来,没有一位皇子的身份可以及得过你,因为不会有一位后宫妃嫔的身份可以及得过额娘。他们不敢说,他们怕了,他们心知肚明”她抬起素指,抚了一把心窝,这个身子竟是又憔悴了许多,一日不如一日了,“只要额娘在,便定不会让你委屈求全、活的唯唯诺诺;便定要保得你大事无虞、喜乐安康。”
她倦了,已经看过了太多、经历过了太多,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早在她眼睛里失去了应有的美感。只有儿子,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念想,唯一的,唯一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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