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睁开眼,看见的是孝庄和苏麻喇姑的身影。
他的耳边,传来了不大不小的雨声。
“老祖宗,咱们满人多半是马背上生活,日后有机会,皇上巡幸江南之时,一同在江南行船,看朦胧烟雨,一定一生一次一难忘。”
孝庄道:“皇上带你巡幸,就爱叫你写应制诗,改日我说说他,该多给你一些自由。”
“我这只笔,只能给一半自由。”纳兰无奈一笑,“即便是自己一个人写就了完全抒发心志的文章,当下和后世之人要如何看待、如何比较,也是说不准的。所以我觉得自己怪不得谁,尤其是前明士人王次回,我只当自己在十九岁的末尾、进入二十岁之初,跟他结了缘,供得了一番愁。”
“之前我还只怕你走不出来,现在却是更不放心了。”孝庄安慰道,“我相信你,相信你的词作都属于你自己,从未向谁借字借句。孩子,你还年轻,这些都是人生道路上的历练。”
“是,‘公道’这个词,”纳兰微笑,“本就不是人人信服的‘天道’,但求有一方相知、信我在走‘正道’,无论雨后天多寒,我的心都是温暖的。多谢老祖宗。”
苏麻喇姑关切道:“奴才给公子准备了奶酪馅儿的雪皮汤圆,这会儿正在小炉子上温着,可要叫端过来?”
“好,我喜欢吃。多谢苏嬷嬷。”
纳兰心中明白,这是表妹惠儿的心意,只有她知道他称汤圆的白色糯米层为“雪皮”。
果然在宫中,自己是被惠儿惦记着的,这份心照不宣何足珍贵?一切尽在不言中,却有彼此心知肚明,隔墙隔雨帘,两心相近犹见。
吃汤圆的时候,纳兰听见孝庄道:“孩子,云辞格格为你去找了皇上,皇上带她来我这儿看了你。多亏了她,皇上才肯重新审视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皇上已经派人去找张岱了,柳暗花明之日快到了。”
“老祖宗圣鉴,皇上圣明,是我之幸。”纳兰感恩道,“云辞格格为我奔走,我亦感念于她,等到皇上肯放我出去了,我再到瓜尔佳府邸去谢她。”
“你觉得自己的身子和状态养的差不多就出去,一切都有我做主呢。”孝庄开明道,“皇上性子倔犟,开不了放了你的口。我估摸着这会儿,皇上是在处理蒙古草原的军务,他顾及我这个从蒙古草原而来的皇祖母,不敢放手去做。”
“这会儿噶尔丹还反不了,只是做足了阵势让朝廷有这么一个概念:他们有野望和野心称霸蒙古,行旧时成吉思汗之志。”纳兰把汤圆碗交给苏嬷嬷,“皇上需要进行军事部署,以助于将来亲征。”
孝庄感叹:“亲征,战争伤民呐!”
“可是边境之忧一旦无法收拾,就会变成山河的版图之忧。”纳兰把心里话说给孝庄听,“我想这是蒙古和朝廷的一场持久战、博弈战,双方各用十年、十五年的时间来证明各自的力量,战事难免。”
“十年、十五年,真长啊!”孝庄握着纳兰,“到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够看着皇上出阵和听到从草原而来的捷报呢。”
“老祖宗身体硬朗着呢。”纳兰坚信,“彼此纳兰不在,明索两党不知如何,一切朝中事务还仰仗着老祖宗。”
“公子怎么说自己不在?”苏麻喇姑问,“公子是积德行善、广种福田之人,必将长寿一生,修得菩提。”
“我的意思是……我不在朝中。”纳兰找了个理由,“我想跟着皇上一起上阵。”
纳兰心中是知道的:
如果一生短暂三十年,那么自己是等不到康熙皇帝亲征噶尔丹之日的。
如果真能打破天命,那么自己一定推荐裕亲王福全为大将,跟王爷一起杀敌报国,左右护驾。
“孩子,你怎么哭了?”
孝庄拿出手帕,擦了擦纳兰的泪光。
“陪老祖宗说话,我高兴。”
纳兰握着孝庄的手,好似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奶奶。
*
徐乾学半夜从恶梦中惊醒,叫来家丁点灯,看见的是明晃晃在摇曳的灯芯火光。他没好气地叫家丁去关窗,却在家丁拴好窗户的那一瞬间,被狂风重新吹开了扇叶,伴着裂天的电光!
“大人,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
家丁说这句话的时候,逆光的身影看着就跟青鬼一样。
徐乾学不禁打了个寒战,颤动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到烛火燃尽半截,数着是天亮的时刻,徐乾学自己下了床。
却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一脚踩空,滚出去了一段距离。
一个进来伺候更衣和洗漱的丫鬟见状,也不去扶起自家大人,只道:
“大人您行为欠说,先是对自请辞官回乡的蔡启僔蔡先生看不起与冷嘲热讽,后是在‘花鸟风月楼’丢人现眼地与顾贞观等人论战对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