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打累了,又抱着冉盈抽泣:“阿盈,你真狠心,你怎么会不知道阿肃对你一片真情?你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可是宇文泰有他好吗?你为什么对他这么狠啊……”
冉盈不说话,只紧紧地抱着蓁蓁,泪一行一行地落下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平静下来。冉盈帮蓁蓁沐完身子,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裙,擦干长发,将她带到卧室在床上躺好,轻声说:“睡一会儿吧。”
蓁蓁拉着她的手:“你别走好吗?”
冉盈点点头。
蓁蓁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冉盈。
“你怎么了?”冉盈轻声问。
小女孩明明已经困得不行了,却执拗地不肯睡。她倔强地看着冉盈,又说:“阿盈,你对阿肃不好,我本来不想来见你的,我不想见到你。”
冉盈一笑:“可高肃很早的时候就将你托付给我了。我既答应了他,就不会辜负他的。”
“我不稀罕和你一起生活。”小女孩撇了撇嘴,“可是,我同你在一起,你只要见到我,就会想到阿肃……我不许你忘了他。”
冉盈柔柔地笑了一下,眼圈却又红了:“我不会忘记他的。”
蓁蓁又睁着大眼睛看了她半晌,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她将鼻子贴在她的手心里,似乎是在嗅着她的气味。
半晌,她抬起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阿盈,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一直很想你。”
冉盈温柔地一笑:“我也很想你。”
“那你想阿肃吗?哪怕……只是偶尔想他一下。”她看着她,小心地问。
冉盈抬起头,似乎是在回忆。她轻轻说:“我……我偶尔也会想到他。我一直希望他能开心一点。”
蓁蓁似乎是满意了。她轻叹了口气,重新躺好,又絮絮叨叨:“他真傻。他每天都那样想你,你却只是偶尔想到他而已……真是不公平……”
“睡吧。”冉盈无奈地笑了,轻轻抚了抚她光洁的额头。
她在床边一直待到蓁蓁睡熟了,才起身离开房间。
不知何时,来串门的妇人们都走了,侍卫们都离开了,两个孩子都睡下了,庭院里空空如也,已夜色沉沉。
一阵晚风吹过,带来庭院一角那几簇秋菊的清香。
她的思绪被拉回了几年前的临济,那个别致如意的昭温院。
那个穿过花径翩翩而来的白衣公子,凌空踏雪一般,轻盈的衣袂在风中飞舞。
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猝不及防地,一滴眼泪都滴落下来。
连忙伸手抹去。
为什么要哭呢?她问自己。
他是宇文泰的敌人,他数次算计她、令她陷入险境,他还间接导致了阿英的死。
为什么要为他哭呢?
是为那个年幼丧母的孩子?是为那个痛失至交的少年?
为了昭温院的日子,还是为了守梅山的白雪?
他一身白衣,行走在红梅盛绽的雪中,冬天的阳光温柔地照在他的头顶……
他一身伤痕,行走在无常无定的命途中,黑暗和寒冷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白衣翩然,可是目光总是投向黑暗无边的未来。
他一生站在世界之外。
大概惟有死的那一刻,才融入了这世界之中。
冉盈捂住嘴,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没注意到身后一阵很轻的脚步。宇文泰那宽厚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磁沉温柔的声音传来。
冉盈哀哀地靠在他的身上。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悲伤又奔涌翻滚。
“你怎么了?”他又问。
“高肃死了,我觉得好难过……”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你为何会为他难过?”他问。
冉盈哽咽:“我也不知道。我原就知道他活不过三十岁,可一时听说他死了……我就觉得受不了……”
“早点休息吧,别哭坏了身子。”宇文泰似是轻叹了口气。
“你生我的气了吗?”冉盈哽咽着反问,像个害怕犯错的孩子。
“我没有生你的气。”
可是没来由的,觉得胸口有些堵。
那个令人忌惮的对手,他杀人如同拈花,卑鄙得理所当然。连他那谪仙下凡一般的白色身影,都带着血腥味。
可是偏偏,那么明显的,他回回都对阿盈手下留情。
可是偏偏,那么明显的,自从晋阳回来,阿盈便有几分怜惜他。
阿盈是他的腥风血雨中独自盛开的栀子花,清冷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