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广袤无边。

    只要它愿意，它可以吃掉世间一切哀乐。

    它在明处又在暗处。

    它有时是山洪，有时候是巨禽，有时候是海震，有时候是战争，它匍匐在世间每一个看得见看不见的角落。

    它始终睁着眼睛，盯着你的心，盯着你的性，盯着万物终始的道。

    始终那样凝视，沉浸又淡漠。

    在时间的轮转下，它始终保持着沉稳，迅捷，磅礴，铺展，归尘，出新。

    它在朝暮间令斗转星移，它又在顷刻间可将众生散尽。

    因此在不安的人群里，出现了可护佑一方的神明。

    神明救万民于水火，又可救江山社稷于灾厄。

    可教人度过寒凉，又可指引饥饿贫困的人一条方向。

    因此古来人们皆拜神，商丘国犹盛。

    晨暮皆拜，犹重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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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丁十三年。

    商丘国有一孤竹城，孤竹城外有一潭水镇，潭水镇中有一覆寒潭。

    潭深二七尺。

    此时正值暮春三月。

    草木正葱茏，连带着潭水也有些微绿。

    三年前，六岁的小少女云容随家人从孤竹城回祖家潭水镇祭祀，夜间被一贼人抱走，路过这潭边的时候，那贼人竟一脚失足掉落在这潭中，潭中漆黑，不见五指，贼人见打捞不得，恐后有追兵，索性撇下水中幼童，独自离去，不知去向。

    小半柱香后，寻人的家丁见一黑影漂浮于水面，用根竹子一拨弄，再一打捞，竟果真是自家小姐，赶忙施救，匆匆回禀。

    云容小姐回府上后足足昏迷了三四日才缓缓醒转，但睁眼第一句话，便是‘神仙’。

    再一细问，云容小姐竟说是神仙救了她。

    家人皆以为她是受到过度惊吓又被潭水淹了脑子，幻觉了，随即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见她神志还算是清醒，便都想着安好即可。

    但云容小姐还是不肯松口，执意这潭底住着个神仙。

    隔三差五就要拿着鸡腿出城来此探望。

    虽说潭水镇在孤竹城之外，但实际并不相距太远，若是马车，出了城了小半个时辰即可抵达。

    云家乃孤竹城城主家上宾，地位显赫，重血脉传承，云老爷的儿子云敬如今尚年轻，只此一女，故全家上下对其颇宠爱。

    世人爱男丁，云家爱云容。

    云容小姐自从寒潭落水后，坚持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前往寒潭报恩。

    家里人拗不过，便派重卫暗中相护。

    而就在两天前，她阿翁病情突然加重，这孤竹城内外都在传除非有神仙相救，不然这显贵老爷日沉西山是早晚的事儿。

    且就连医术极好的老亚圣都这么说。

    云容小姐伤心极了，想到了幼时救过她的老神仙。

    “老神仙！”

    “你在里面吗？”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扎着两个羊角辫的云容小姐趴在潭边的石头上对着水底清脆喊道。

    可潭面波澜不惊，无人回应她的声音。

    她是今晨天初初蒙亮就偷偷出发的，到了寒潭边上时视线早已清明。

    潭边的杂草发了疯似的肆意生长，在早间隐秘的尾冬里与寒气交错相间。

    她的嘴里还呼着热气，那热气如缭缭烟雾般四散，但转瞬之间又被寒气所吞没。

    她的鼻翼此刻还挂着两行未擦去的泪珠。

    但在此之前，她还哭了好一会儿。

    那本娇憨的脸上此刻还残留着两道风蚀后的褐色污渍。那污渍是她哭的时候擦了脸，却没顾及到手上因在草丛间穿行沾染上了泥巴所致。

    见过云容小姐的人皆知，云容小姐喜爱绿衣罗裙。

    躲在另一侧草丛中偷偷打量着她的少年心中浮想，如此狼狈，就算华服加身，倒是也并不显得有多好看了。

    一声虫鸣。

    小少女云容似乎感觉到了有双眼睛好似正紧盯着她，于是她眨着两只红肿的眼睛疑惑不安地向两边张望。

    小少年迅速将头低的更底下去。

    小少年自以为自己是躲在暗中的那一个人，但其实他也不知道的是，在这片葱茏的潭水边上，不只有他，全身投入在这无人知晓的硝烟里。

    还有暗处的侍从，何为。

    而这少年也不比云容雅致，相反，倒是不堪更甚。

    尽管已经小心翼翼，少年稚嫩又沾满泥尘的脸上还是被尖锐的叶齿划出了一条道，簌簌的血珠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顺势滚落在了侧耳下油绿的叶尖上，在这暮春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