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白马

    曹操将郭嘉棺椁停在了临渝,他既不为郭嘉出殡下葬,也不下令安置,对于在故乡立衣冠冢的事,曹操只不耐烦地撂下一话:

    “立什么衣冠冢啊,奉孝要回颍川,孤带他回家便是。”

    于是我不敢再问。

    群官纷纷谏言,以路远运棺不便为由,劝曹操分置双墓。曹操强拗不过,只得勉强应下——于是全军都晓得了曹操要给故军师祭酒郭嘉立两座坟墓这件事。

    一座殓尸冢修在临渝古城城郊,坐北朝南;一座衣冠冢在阳翟城西,坐南朝北。

    早在建安十年,曹操攻克南皮斩杀袁谭之后,就已下令不得厚葬,且禁立碑。可他独独教匠人为郭嘉造了块石碑,亲自题辞,还写了奏表上呈朝廷,要给郭嘉追谥加封。曹操哀伤不已,遂令曹丕率一小队铁骑,扶棺南下,代表自己前往郭府吊唁,并打算收郭嘉幼子郭奕入府,做曹丕的伴读。

    那夜,军帐里烛影昏昏,我亲自研磨侍奉在曹操案牍侧,亲眼看他一笔一画写下流传千年仍感人肺腑的《追增郭嘉封邑表》:

    “臣闻褒忠宠贤未必当身,念功惟绩,恩隆后嗣。是以楚宗孙叔,显封厥子;岑彭既没,爵及支庶。故军祭酒郭嘉,忠良渊淑,体通性达。每有大议,发言盈庭,执中处理,动无遗策。自在军旅,十有余年,行同骑乘,坐共幄席,东禽吕布,西取眭固,斩袁谭之首,平朔土之众,逾越险塞,荡定乌丸,震威辽东,以枭袁尚。虽假天威,易为指麾,至于临敌,发扬誓命,凶逆克殄,勋实由嘉。方将表显,短命早终。上为朝廷悼惜良臣,下自毒恨丧失奇佐。宜追增嘉封,并前千户,褒为存厚往劝来也。”

    荀攸先前收了郭嘉遗书,果然应诺,在曹操面前盛言,并予我一封荐书,去许都大理任书记小吏。曹操遂许我与曹丕同行,共扶棺往许。又有一封传给荀彧的书信,令我一并携着,代他去看望荀彧。

    过了几日,大军行至易水,碑石终于打磨完毕,还许小队正要出发,曹操临时又写了封给荀彧的书信,遣人递与我,教我务必送至荀彧手中。

    我捏着那两封曹操写给荀彧的厚厚的丝帛书信,心酸不已。前世背得烂熟的书信,此刻尚未开封,就躺在我手心:

    “郭奉孝年不满四十,相与周旋十年,阻险艰难,皆共罹之。又以其通达,见世事无所凝滞,欲以后事属之何意卒尔失之,悲痛伤心。今表增其子满千户,然何益亡者,追念之感深。且奉孝乃知孤者也;天下人相知者少,又以此痛惜。奈何奈何!

    “追惜奉孝,不能去心。其见时事兵事,过绝于人。又人多畏病,南方有疫,常言吾往南方,则不生还’。然与共论计,云当先定荆。此为不但见计之忠厚,必欲立功分,弃命定。事人心乃尔,何得使人忘之!”

    载运棺椁部曲收拾妥当,整装待发,恰在此时,传来代郡乌丸行单于普富卢、上郡乌丸行单于那楼联名上表,要率领部族名王前来拜贺的消息。曹操遂于易水岸大设军宴,犒劳三军,宴请众乌丸单于名王。

    宴会前一夜,当我进帐谒见曹操,回禀郭嘉遗物整顿妥当之事时,曹操正单独与曹植促膝长谈。父子俩背光而坐,像是在谈论十分严肃的学术问题,而曹植自信非常,在多枝烛灯下,口若悬河地谈论起自己关于边塞匈奴、鲜卑、乌桓等部族的认识。我立于侧边听了许久,曹操才停下交谈的话题打发我。

    “……鲜卑居北,乌桓居南,二者同为东胡部族。乌桓各部人心离异,南徙后,或降鲜卑,助鲜卑、匈奴寇掠汉边;或从乌桓校尉抗击鲜卑、匈奴;或随叛臣寇掠四州。公孙瓒在河北时,常与乌桓作战,勇猛非常,人称’白马将军公孙伯圭’!父亲,既然这公孙瓒当初如此勇猛,为何却大败给袁绍,最终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呢?”

    曹操并没有即刻回答曹植,而是留意到了我的神情。

    “缨儿?”

    “……”

    我正出神地用手指拨弄烛火,并未将曹操的唤声入耳。

    “缨儿?”

    “……”

    余眼瞥见曹植的微笑,我这才回神过来,应答曹操。

    “在……”

    “你可解子建之惑否?”

    “当然能。”

    我有气无力地瞄了眼曹植,颇不上心地冷言冷语道:

    “公孙瓒虽是昔年边塞名将,于抵御外敌有功,然观其一生,终究只是二流诸侯而已。袁绍虽同为二流诸侯,却谋臣如云,兵多将广,公孙瓒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初,瓒有从护太守之义;有以十当百,力战鲜卑之勇;有破青徐黄巾之功;然汉帝都许,其不上书称臣,自表忠心,与司空同盟,可谓短视;而后杀刘虞,又不能团结虞之故吏,致使人心背离,于是代郡、广阳、上谷、右北平守兵各杀瓒所置长吏,群叛响应刘虞故吏鲜于辅,此谓无义;舍怀柔之策,逞火并之能,与乌桓构怨而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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