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领着我,坦坦荡荡地迈过门槛,引我登阶入堂。
“奉孝,何来之迟也?”
曹操高坐堂上,遥遥笑唤郭嘉,定睛瞧见我时,忽而变色。
堂中站满了文武官员,认得的只有荀攸、邴原、陈群三个文臣,还有曹丕和我的叔父崔琰。我不认得他们,他们却认得我的身份。后来方知,那日程昱、贾诩、刘晔、刘放、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纯、曹洪、乐进、于禁、张郃、徐晃、李典等人都在场。
“这……”
“成何体统!?”
“……”
毫无疑问,身为军师祭酒的郭嘉,堂而皇之地将一个浑身湿漉的女子领进议政大堂,是非常不合礼制的,何况我身份尤其特殊。堂间哗然一片,我怯怯地低头,趋步上前,畏惧地躲避着叔父崔琰的凌厉目光,还有曹丕惊愕的眼神。而郭嘉牵着我的手,直到走到曹操面前才放开。我扑通一声跪下,朝曹操行礼。
“见过曹公。”郭嘉俯身作揖罢,立身持正,站得笔直。
曹操不知喜怒,未及发问,便从群臣议论纷纷的杂声中蹿出一声高呼:
“司空!郭奉孝素不治行检,今日逾时方至,又越礼执公女之手入堂,甚是不逊!群,请司空治其之罪!”是端持笏板的陈群。
崔琰也步出训喝了我数句,曹操眯着眼看了看我,却也不恼,只把目光投向郭嘉。
郭嘉负手而立,抚玩颔须,神情自若,待群臣纷议渐消,他笑呵呵道:
“曹公,这女娃欲拜我为师,于堂外淋雨良久,嘉遂以长者身份亲引入堂,何不遂其愿,当廷考问其资质一二,再作定夺。外多雨露,未及通报,望公海涵!”
郭嘉侧身,反讽陈群:“世俗可笑,多生诽谤,长文兄数次当廷斥责在下,岂不闻心有何所念,言见则为何乎?”
“你——”陈群将笏板收进长袖,暗暗咬牙。
曹操笑了笑:“‘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奉孝,长文,尔二人皆孤亲信也,何必为了小事而生口舌之争。”
陈群拂袖,退归原位,而郭嘉亦退居一旁。
曹操正色唤我:“崔缨。”
“在。”
“念在郭祭酒之面,孤今日暂免汝擅出内府之罪。前日你执意要拜奉孝为师,出入行旅,不妨告与当堂诸位叔伯,缘何择选郭祭酒为师?汝又有何才?可学军旅何事?”
群臣相视默然,唯有荀攸暗笑。
看来曹操今儿个心情不错,我冷静下来,将腹稿逐字念出:
“郭祭酒深通有算略,达于事情,乃阿翁口中可助成大业者,且最晓阿翁心意。崔缨不才,已览诸子之书,凡章表书记,亦略学一二,可使为军师祭酒府中侍笔,从学兵法,抄录典律之事,如此,筹画之士可俟矣。
“古者亦不乏巧慧能言,精思博学之女公子,或有许穆夫人一心赤诚,为家为国;或有曹僖妻慧眼识人,以礼规劝曹僖;或有钟无盐谏齐宣王,励精图治。窃以为时值乱世,俗礼勿拘。《礼》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此理自然可适于妇人!
“缨忝承父叔庇育之泽,女学不精,夙夜忧叹,常惧辱没士门之名。扶风班姑,宗族赫赫,犹尚文史,执笔续书。我独何人,徒享富贵。是故‘父兄不可常依,乡国不可常保,一旦流离,无人庇荫,当自求诸身耳’。缨虽为女儿身,深蒙司空府崇武尚才家风熏陶,犹有男儿之志,诚盼成材,尽心为阿翁分忧,为国纾难!”
叩首再拜,满堂悄然。
我不知叔父崔琰喜怒颜色,只好穷尽言辞为自己拜师寻由,情理兼用。我并未料到,今日这场即兴廷对,将改变我半生轨迹。
“善!”
郭嘉鼓掌道好,与曹操眼神交流片刻,便踱步出列,侧身面向我道:“崔姑娘,嘉且考你一问,倘你答得清白,郭某这关,便算过了。”
“先生请教。”
“去岁十月乙亥,司空曾下一令,勉励群臣踊谏,诸掾属治中、别驾,皆当常以月旦各言政失,”郭嘉把目光对向崔琰,“令叔持心平正,数月以来,多进忠实之谏,料其女侄也当了了。不妨试论:冀州初定,除却整风顿俗、复礼修制,司空还当裨补何处缺漏?换言之,司空当前最要紧的内政,为何也?”
诸臣面面相觑,或有人笑言:
“如此之问,岂不为难崔公女侄了?”
“此女适才阔言,绝非等闲,还是静候罢。”
崔琰一言不发,仍旧肃立。
曹操向我投来期许的目光,显然十分满意郭嘉这个考问。
很明显,崔琰上给曹操的谏书,郭嘉都看过了。郭嘉以此出题,既顺了曹操的心意,又送了崔琰颜面。他似乎肯定,我能够廷对如流。廷对,不就是策问么?难道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