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明晃晃的,树上的蝉也叫得让人心烦。
赵小力正在家对面的山坡上放牛,头上戴了个草编的圈子,捡了根树枝到处乱舞,想像自己是上天入地的神仙。
突然听到娘扯破喉咙地喊声,让他麻利回来,说他舅回来了。
他舅叫张高阳,前两年朝廷征兵剿教匪的时候,被抽去当了两年兵,回来后就在县里的码头上混饭吃。
以前他娘老骂他舅,说是背时的东西,当兵当瞎了,在城里不学好,一天抱着把刀到处闯祸。
又说他一辈子就知道在窑子里混,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讨不到个正经婆娘。骚气惹得到处都能闻见。
赵小力悄悄问过他舅,什么是窑子,舅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根了,挤眉弄眼地说等进城了,就让他见识见识。
这事,赵小力一直记着。
他忙慌慌地从坡上跑回来,他舅已经在吃他娘煮的鸡蛋面了,他爹在一旁劝酒。舅摆摆手说:“喝不得了,再喝就把事情耽误了。”
舅对娘说:“麻利地把小力收拾一下,我们趁天黑前赶到前面的十八里庄,明天一早好赶上马车进城。”
舅喝完最后一口酒,盯着赵小力说:“看你们把小力养成撒子样了,十一岁的娃娃了,连条好裤子都没有,屁股蛋子都露在外面,头也蓬得跟个鬼一样,简直就是个小讨口子。”
要是放在过去,妈肯定要指着他舅骂大半天。
可今天,却稀奇了,娘憋住连一句都没说,就赶紧张罗着要给他洗澡。
他舅看着赵小力甩了甩头,补了一句:“一定要把头上的虱子篦尽,要不然会让其它人笑话。”
“晓得晓得。”
妈一边笑着一边死劲梳,硬是从他头皮上薅掉了好多头发。
“妈,你轻点。”赵小力痛得龇牙咧嘴,头不停的躲。
娘还在不停地梳,不停地篦,朝他脑壳上用力地敲了几下说:“还磨蹭。你舅给你找了个天大的好事。”
“啥好事?”赵小力转过头问。
娘把他头扳正,又敲了一下他的头,说:“长阳县的石角镇来了个江西的道士,还建了个飞星观,正在招童子,你舅让你去。就你这混样子,人家还收你?”
小力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茫然,头嗡的一下就木了。他可是连做梦都没想过,能去飞星观的。
这事,他舅过年回家喝酒时也说过,说要是飞星观里再收童子,干脆就让兄弟俩去一个,不仅能给家里省些粮食,娃儿也能练功识字,学些本事。
赵小力想,那都是他哥的事。哥比他力气大,还会写不少字。他就是一个笨手笨脚的人。娘也老说他,一辈子恐怕也是给人家放牛的命。
可没想到,这事竟然是落到他头上。
洗完头,他问娘:“这么好的事,为啥不让哥去?”
“你哥毕竟大些,家里好多活离不开。我跟你爹商量来商量去,你舅也说还是让你去。”
“我去,别人不收咋办?”
娘扬了扬眉毛,有些得意:“你舅在县里头也没白混这些年,能说得上话。咋能不收。”
娘把他哥的裤子翻出来,让他穿上。这是他哥去年挖草药卖钱后买的,平常都舍不得穿。
“哥不让穿,他揍我怎么办。”赵小力有点担心。
“看你这胆子小的,你出这远门,穿他一条裤子怎么了,你哥还能不愿意?”
妈说完,盯着他看,又觉得他身上的衣裳不合适。太大,全挂在身上,而且肩上,袖子上,屁股上,还都是补丁。
就这,还是拿他哥的旧衣裳改的。
娘想了想,突然用斧子,把他哥的箱子锁砸子,从里面翻出一件灰布长衣来。
那是哥前年才做的,只穿了两个新年,还拿出来晒过两回,就再没见过太阳。不过赵小力趁哥不在,也悄悄试过,也仅仅是试一下就赶紧脱了。
赵小力咋都不敢穿,还是娘硬把衣服套在他身上,衣服明显长了些,但他还是感觉到很气派,很满足了。
得亏哥不在家,不定还穿不成呢。
出门时,舅看了看他说:“你看你们把娃打扮得,像是懒散汉一样。再没件合身的衣服了?”
娘说:“真没有了,就这身,还是他哥的,脚上的鞋还是你姐夫腆着脸,在村里的周剥皮家赊的。”
舅看看了这明显大了几号,连大脚趾处都有点烂的黑布鞋,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看看你们这日子。不说了,到城里我给娃置办一身。走!”
刚没走几步,娘就放声大哭起来。
娘突然跑上去一把抱住他,咋都不让走。说娃太小,就是在村里给人放牛,也总有个照应,这大老远的,孤孤单单的,娃还没满十一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