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远山如黛,惠风和畅。

    春日里的骄阳,高高挂在头顶,虽然明丽丽地晃人双眼,然而并不灼热。相反,洒在身上,却是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原本,在这气候宜人,景色如画,长满五色野花的漫山坡上,人该是慵懒地哼着小曲,伸成个大字,舒服地躺在地毯一般的草地上,惬意地晒上一个日光浴。

    此刻,立秋确实将身体伸成了大字,嘴里也含着一把草根,闭眼晒着太阳。

    然而,他的表情却毫不惬意,而是气鼓鼓地满是愤懑。

    “格老子的!”他吐掉嚼了一嘴的草根,开口谩骂道,“道长来村子里给少年们测试灵根,不给我报名也就罢了,还支使我来山坡放羊!”

    爆了粗口,感觉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可刚被他吐向半空的草根,这时落下,正糊在他眼皮上。

    他嫌弃地抬手将那一坨被他嚼得糯沓沓地物什抹去,又用闪着油光的粗布袖子,在脸上用力一擦。

    擦到一半,又把袖子放在鼻前深深一嗅,立刻嫌弃地皱起鼻子。

    这件短襟黑棉袄,他已经穿了五年,从长可没膝,直穿到盖不上肚脐,从来没有浆洗过,气味好闻才怪呢。

    本来,村子里的刘寡妇给他做了一身粗布长袍,然后,看到她火辣辣的眼神,不知为何,他感觉从骨头缝里往外呼呼地冒凉气。

    他谢过之后伸手去拿,而她却抱着衣服转身回屋,还不停忽闪着眼睛跟他招手。犹豫片刻之后,他转身逃跑。

    虽然很想马上穿上新衣,然而,直觉却告诉他,这是香饵,就像有人在河边用铁钩挂上蚯蚓,鱼儿吃了蚯蚓,自己却要被别人吃掉。

    他不要做河里的草鱼。

    立秋是个孤儿,而且是再孤。靠山屯的拾荒老人,是在河里捡到他的。至于是被丢在木盆里,还是门板上,已经无可考证,反正老人说他躺在一朵金莲之中,这是无人相信的。

    而且,随身没有携带任何信物,或者写上生辰的字条。认定是被人遗弃的孤儿之后,拾荒老人很无奈,艰难地做出了收养他的决定,而且根据当天的节气,给他取名立秋。

    四年之前,拾荒老人溘然长逝,走得很安详。而立秋再次成为了孤儿。

    那年他十二岁。

    十二岁是个很尴尬的年龄,拾起老人的传家宝——背篓,走街串巷去拾荒,身板就显得有些孱弱。毕竟十里八乡的人家,几乎家家都有恶犬。

    要知道拾荒者的目标,大都是那些看似无主,实际上却有人家的物什。主人也许不留意,但家里的恶犬却会嗷嗷地挺身而出。

    他跑不过它们。

    于是,立秋只能依然住在村外的土地庙中,放弃祖业,每天去村里找些零活糊口。比如给人挑水,去刘寡妇家的次数最多。直到两年前,刘寡妇在内室里喊他添水。他挑起门帘,看到一团白花花的嫩肉。

    丢掉水桶落荒而逃之后,再就没有干过这个营生。

    还给私塾的王先生扫过院子。每次打扫干净,王先生就喊他在学堂后排听课,然后午间带他一起吃饭,走时还会让他带上两个馒头。

    然而,虽然手中没有经书,他却聪敏异常,先生讲授的功课,他在后排都记得一清二楚。第二天一众学子背不下来,都会挨先生的板子。随后先生都会喊立秋背给大家听,让这群孩子颜面无存。

    先是比汪胖子更胖一圈的父亲,出面阻止立秋再去学堂,再然后,其他家长也都登门表达不满,先生只得惋惜地告诉立秋不要再来。

    不过,王先生不但送给立秋一套五经全书,还让汪老胖子给他寻一个活计。

    这之后,他就为汪家放羊,一放就是两年。

    立秋缓缓坐起身子,口中喃喃道,“村里只有王先生是个好人,日后发达了,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提到“发达”两字,他又不禁一叹。

    虽然先生送他的那套五经全书,他每日闲暇,都会随手拿起翻看。如今已背得滚瓜烂熟。

    然而,其中的微言大义,他却一知半解。

    听说靠山屯隶属于楚国,而楚国与中原大地上其他六国,又都是王城在朝歌的原王的属国。

    立秋连靠山屯都没有出去过,楚都朝歌更是只闻其名,是个一点世面都没见过的雏儿。让他理解经书中所谓的“明明德在亲民”,或者“恶恶臭,好好色,君子必慎其独”之类,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何况,先生曾说,朝歌五年一次的英才大会,也不仅仅是考较五经,更重要的是六艺的比试。

    六艺中只有“御”,立秋算是有所接触。不过,人家是御马御车,而他是放羊。

    虽然两年下来,他能用几块石头,就将一大群羊驯得服服贴贴,让它们上坡,它们都不敢脚下打滑往下出溜。然而,这真上不得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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