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没开灯。
一片昏沉黑暗中,萧无劫身上穿着松垮单薄的睡袍坐在圆桌旁,目光深邃又迷离望着窗外。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
不出意外明早的帝都东将换上一副崭新的面貌。
他最喜欢白色,也格外钟爱雪景。
枝头凝霜,屋檐挂玉,天地换裳,入目皆白。
很美,很想看。
更想……和她一起看。
他就这样枯坐了半个小时。
打开了桌上的小灯,他取来一面镜子,抬眸望向镜中的自己。
只是一眼,便已恍惚。
他是谁?
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是他自己。
眼睛一睁一闭之间,他穿过无尽的冰冷黑暗,来到了这里。
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模糊又清晰。
清晰的是世界,模糊的是自己。
在这里,他有着所有人都没有的上帝视角,他能轻易洞穿每个人的人性底色,他有着bug级的异术,面对任何人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但独独是他自己,一个孤独如野鬼的灵魂,真实拥有了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一切,那种迷茫感与不真实感是任何人都难以体会的。
第二个问他这个问题的是楚飞宏。
初来时,他是一只随风飘荡的气球,毫无着陆的重量,找不见归途,看不见远方。
楚飞宏问出这个问题时,他还是那只飘在空中的气球,只是他拥有了执线人。
姐姐抓住了那根直达他内心的线,给了他着陆的力量与方向。
他打心底害怕他的执线人放手,让他重新变回那个无依无托的孤魂野鬼,浑噩游荡。
他是在地狱里爬行了太久的鬼,独受风雪,无畏洒脱只是伪装,抓住了光亮,就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冰冷的地方。
当楚飞宏当着姐姐面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是慌了。
姐姐无条件的信任,让爱灌满了他的心房,也让一颗钉楔在了心脏中央。
那种若有若无的欺骗感与负罪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他想跟她言明一切,却害怕说不清,道不明,更害怕她会因此弃他不顾。
因为那时候很多问题,他自己都还没想得清,拎得清。
一日又一日,他像一株即将枯死的植物,对姐姐的爱索求无度,而他的姐姐对他毫无保留,予取予求。
终于他落地了,姐姐成了他扎根的土壤,在她无保留的爱意浇灌下,他生根发芽,迎风成长。
他是谁?
这个曾困扰过他很久的问题不再是问题,他已经无比地清楚他是谁了。
陆逐风说得很对,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矫情货。
他想清了,也拎清了,在那些他们共御风雨,爱意相融的日子里,他有一万次的机会开口,向姐姐解释一切,再无隐瞒。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犹豫了。
他的病几度恶化,他再强大,可面对绵延不绝的病痛却没有任何抵抗力。
他还是怀疑,怀疑他还能陪她多久,怀疑他还有几天日子可活。
他想如果他仅有半年可活,又何必讲出这些缥缈虚无的事,不如把所有的美好幸福留在当下。
他当然渴望活下去,如果能活下去,他便再也没有瞒她的理由了,如果是那样,他自己就要被心底的负罪感折磨疯了。
几经徘徊,这件事也就被他放下来了。
他贪婪无度地索取姐姐的爱,像身处蜜罐中,哪怕病痛都能被姐姐炽热的爱意融化,变成幸福与喜悦流遍全身。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每时每刻被姐姐当心尖宝贝宠,他终究是放松了警惕。
他低估了楚亦辰,更低估了艾西·霍尔,早在姐姐告诉他艾西·霍尔是一位卦能通灵的占卜师时,他就应该警醒了。
在他的一拖再拖之下,竟是这件事成了艾西·霍尔可钻的空子。
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他伸手抽过了桌上的纸笔。
相较于言说,他还是选择了纸笔记录,他怕他只要对上楚璃月带着复杂甚至怀疑情绪的目光,他就没有言说的勇气了。
回来的路上,她第一次一路望着窗外,没有看他。
他知道她在消化那些复杂的情绪与信息,他瞒她在先,他没资格埋怨她。
他能理解一切,可心还是好疼,一抽一抽地疼。
原来,他已经脆弱到连她不看他都会感到难过。
他伸手卷了卷衣袖,露出半截冷白的手臂,苍白的俊颜在灯光下近乎透明,眼底带着复杂到极致的色彩凝视着在纸面上流动的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