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发空的眼神忒休斯并不是第一次在迈亚身上看见，在她还是那个普通的十七岁高中生时，突然在门外等着她的那个少女也有过类似的眼神，但其中蕴含的意思大不相同。
    那个时候的张与眼中写着的是对未来的绝望。
    现在的迈亚回首过去满是痛苦和迷茫。
    忒休斯想起了自己在迈亚重置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定下的那个目标，在这个由迈亚所创造的世界中，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没法直接杀死迈亚的肉体的。甚至现在迈亚的肉体都是这个世界新生的，就算杀了这具肉体，阿黛尔也可以为迈亚再创造一个。
    真正摧毁这个世界的方法是让迈亚彻底卸下心防，抛却对在外面世界中留下的遗憾和执念，自己走向灭亡。
    虽然方法忒休斯早就已经明确，但此前光是让迈亚对她卸下心防实在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于到现在忒休斯其实都不确定迈亚能不能完全接纳她，或许目前旅途中的和谐也只是表演出来的假象，毕竟她们都各怀鬼胎不是吗？
    现在忒休斯知道了，迈亚的执念所在。
    从这段旅程开始，迈亚就没有一刻不再为自我而苦恼。
    “迈亚，你感觉怎么样？”忒休斯伸手在迈亚眼前晃晃，试图让她从那比她灵魂更为庞大的记忆中抽身出来。
    “忒休斯？”
    “我在。”
    “我...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在库拉夫城的时候遇见的那个狼女，”迈亚的眼神游离着落不到实处，连同说的话也如同梦呓一般，“那个时候我在梦里看见了她所见的光景，我甚至觉得我就是她，我经历了她所经历的事情，甚至属于那个狼女的记忆快要比我原本的记忆还清晰了。”
    “伊斯的记忆，狼女的记忆，无论哪个都比我作为张与的记忆更清晰。内核中虚构的世界凭借我的记忆产生，那有没有可能，最开始我也是根据伊斯的记忆虚构的呢，假的世界和假的我...我，不是我？”
    根据穿越者的记忆虚构的世界，在假的世界中生活着，并误以为自己也是从那个世界穿越而来的人。或许迈亚从一开始就从世界内核中诞生，把别人的记忆当成了自己的归宿。
    忒休斯不再放任迈亚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她伸手将迈亚的头掰过来，让那双接近黑色的眼睛尽可能照入更多的光芒。
    在看见忒休斯那双始终坚定着的天蓝色双眼时，迈亚觉得自己眼眶酸涩，好像是见到了人生中的一束光芒，这一瞬间太痛了，眼睛痛到好像她能凭借这份感觉稳固住自己的认知。
    忒休斯将迈亚揽过来，她们原本是肩并着肩相互依靠的姿势，离得很近，被轻轻拽了一下后迈亚就顺着力道将额头靠在忒休斯的肩上了。迈亚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她还不敢太多直视忒休斯的双眼，她总觉得这双眼睛会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卑劣。
    “你记不清过去了，但是我还记得我和你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情，需要我多重复几遍帮你回忆一下巩固自我吗？”忒休斯用手指绕着迈亚的黑色长发，顺手帮她盘了个当初给阿黛尔同款的发型，“你扑开了快要出车祸的我，后来我从那家叫茧的花店给你买了束黄玫瑰，在如是观我带回了被绑架的你，我们一起躺在医院的床上，一起解决了苏晓晓的心结，一起过了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平安夜，一起离开了那个虚构的世界......”
    迈亚抓紧了忒休斯背部的衣物，默不作声。
    此刻忒休斯环抱着迈亚，她的双手中，那象征着迈亚灵魂的微弱光团在颤动着试图破开那些外物发出光芒。
    不可思议，忒休斯想，就是这样虽然是都可能被吞没的灵魂，当时露出的一缕光芒让她踏上了一条通往理想的道路。
    真实的过去是什么样，除了完整的迈亚以外已经没人知晓，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无法证实。
    “如果你因为模糊的过去想要否定自己，无论多少遍我都会重复给你听我所了解的你。
    “因为我认识的那个迈亚是基于那段要被你否定的过去上诞生的，那是一个足够璀璨夺目的新生命。
    “不要说你是假的这种话，明明你一直就在我身边从来没有换过人不是吗？在这里的你一直是真正的你啊。
    “你根本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如果你要否定你自己，那连同着我的过去也会一起被你推翻的。”
    有多重要？迈亚很想问问忒休斯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忒休斯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从忒休斯为她重复的那些她们共同相处的记忆就能看出来。虽然实际上只认识了一年的时间，但忒休斯陪伴了她的过去现在，也在陪着她走向未来。
    可迈亚从不知道自己原来对忒休斯也很重要，她总觉得是自己在依赖着忒休斯。
    话到嘴边，迈亚又不敢开口，换了个问题：
    “我是谁？”
    我是谁？我是那个被杀死的狼女，是那个在陆历前就死亡了的伊斯，是可能生活在根据其他穿越者记忆虚构出的世界的张与，从一开始就没拥有过属于自己的真实。
    “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